这是一本带着封面素雅的小书,七万字左右的篇幅,为“三联中学图书馆文丛”之一种。这个讲述者是齐白石老人,听众可以是只要认真活着且自由呼吸的每一个人。在这本书面前,所有读者都会确信“开卷有益”这个古训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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齐白石出身下层农家,人多,地少,往往入不敷出,揭不开锅也是常有的事。回忆往事时,他说道,“我十三岁那年,春夏之交,雨水特多,我不能上山砍柴,家里米又吃完了,只好掘些野菜用积存的干牛粪煨着吃”。如此吃法在如今看来不啻天方夜谭,然而,在当时却是家常便饭。祖父的去世,不仅使一家人因亲人离去而悲伤,更犯愁于如何才能把祖父好好安葬才是。于是,“东凑西挪,能够张罗出的钱,仅仅不过六十千文”。用这相当于六十块左右的钱,对付着料理完了祖父的后事。经过这回丧事,家里的光景,愈发捉襟见肘。穷苦人家,不仅活不起,也是死不得的。穷苦,预示着这个家庭,在强大的大自然面前,在并不罕见的挫折面前,是何等的弱不禁风。
【资料图】
齐白石家人在一起
对于许多农家出身的中国人来说,一出生就望见了人生的高度,即要循着祖辈父辈的路子,终生与田地打交道,当一个地道的农民。这是多么可悲的一件事!人生的成就,除却家庭出身的限制之外,另一个更重要的因素莫过于个人的意志力了。在我看来,个人意志力的强弱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人生的辉煌与否。对于生活的强者来说,家庭出身并不能决定他个人的命运,相反地却成了他日后有所成就的试金石,不断向上,永远向上。
无疑地,齐白石就是一个强者。如果没有非凡的意志,绝对没有后来的齐白石,有的只是一个平凡的“芝木匠”而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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常常地,齐白石只顾着读书,忘了砍柴,天黑回家后,柴没满一担。吃过晚饭,又取笔写字。有一日,祖母终于忍不住地批评道:“明天要是没有了米吃,阿芝,你看怎么办呢?难道说,你捧了一本书,或是拿着一支笔,就能饱了肚子吗?”祖母的批评亦是生活所迫,她的旧观念里,这个家只有种田的命,哪里拿得起笔呢?阿芝是读过书的,但也只是有限的几年而已,如此这般,已是命运的有意垂青了。靠笔墨来挣口饭吃,这是长辈们想都不敢想的,更是这个家庭一份不可企及的奢望。从此以后,齐白石总是先把任务完成,再认真读书,而且读得更认真了。祖母虽然发过牢骚,毕竟只是有限的几回。我想,齐白石之所以有后来的成就,也跟长辈们的默认与许可是分不开的。且不说他们在这个青年人身上的无私付出,毕竟能够不加阻挠任其发展志趣,在见识有限的乡下人身上已是难能可贵的了。
齐白石画作
齐白石年轻时是个敏感的人,他抓住一切可以学习的机会,坚持不懈,进而改变了个人的命运。因家里种田人手不够,读了不到一年的书就停止了。但是一颗好学的心并没有须臾的停顿,“偶或有了闲工夫,我总忘不了读书”。于是,重复地温习外祖父教过的几本书,每天总要写上一页半页的字帖,又找到祖父以前用过的记账簿乱画一气。不仅如此,还趁着放牛之便,绕道跑去外祖父那边询问《论语》的不明之处,居然读完了整本《论语》。年少时,外祖父教他读书,祖父教他识字;长成后,陈少蕃老是教他读书,胡沁园老师教他学画工笔花鸟草虫,还成为鼎鼎大名的王闿运的入室弟子。
在不断学习的同时,齐白石走出了家乡,开拓了视野,锤炼了技法,提升了境界。这一切的一切,都在为齐白石后来的艺术成就进行着必不可少的铺垫。从砍柴放牧到学做木匠,从雕花木匠到涉身艺术,成为一名远近闻名的画匠;从绘画出发,兼学诗文篆刻,逐渐拓宽艺术领域,经过五出五归,声名远播大江南北。
齐白石
不倦的好学之心,像助推器,让齐白石从穷苦人家摆脱出来,走向文化人的世界,遇到了许多的艺术之己与人生伯乐。这其中名气最大的当数陈师曾。在定居京都,卖画生涯颇为不顺的情况下,陈师曾帮他把画带去日本展览出售,赢得了顾客的同时,也赢得了名声。“从此以后,我卖画生涯,一天比一天兴盛起来”。对于陈师曾的深情厚谊,齐白石铭记在心,他说,“我永远忘不了他的”。从此以后,齐白石一步一步坚实地走在艺术的丛林里,最后成了蜚声中外的大画家。
一帆风顺,从来是人生的理想状态,任何人都不可能得到它的垂青。退一步讲,一帆风顺的人生亦不成为真正的人生,那样的人生已经丧失了人生的真谛与要义。纵观全书,遇到人生的挫折时,即使是面对迎面而来的冷嘲热讽,纵使颜面尽失之时,齐白石的表情中竟没有丝毫的痛楚,口吻平淡,叙述平实,波澜不惊。这个坚强的人,只有在亲人与师友的悄然离去时,才会感到锥心的痛楚,且情不自禁地在回忆里伤感不已。得知胡沁园师去世时,他“心里头顿时像小刀子乱扎似的”;王湘绮师高龄病故,在他“又是个意外的刺激”;祖母故去,“想起了以前种种情景,心里头真是痛如刀割”;祖父去世,他“足足哭了三天三宵,什么东西,都没有下肚”。鲁迅曾说过的,“无情未必真豪杰”,诚哉斯言!
齐白石
这些痛楚当中,最让我心魂为之牵扯不已的是如下的叙述——“后来我常远游他乡,老来回忆,想听这种声音,已是不可再得”。齐白石心中最为想念的声音是他的妻春君夏天纺纱的声音,当初在家画画时听来聒噪不已,随着岁月的流逝,红颜的老去,如今想听,已是万万不可再得了。春君,这个坚强的女人,撑起了齐白石身后的一片天,她堪称齐白石艺术生涯的保护伞。如此女子,让人顿生敬意。这个女人不仅坚强,而且胸襟宽阔如大海一般,她极力帮助远在北京的丈夫纳妾宝珠,而且视宝珠之子如己出,尽心照顾。在齐白石看来,“真是世间少有,不单宝珠知恩,我也感激不尽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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新凤霞常常回忆起她的干爹白石老人,老人时常赠画给女儿,时常邀请她去家里聊天吃点心,他还拿出一大摞的钞票让新凤霞拿去花,说想买什么就买什么。多么好的老人啊,已经逝去半个多世纪了,这样的人走了就再也没有了。老人在陷入往事的悲喜时该是何等动人的表情呢?我是很想亲眼看看的。余生也晚,没有这样的机会,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的。张次溪先生有机会亲耳聆听,亲手笔录,是多么不可多得的幸运啊!